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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題: 你的悲傷是我的痛苦:日本和平之旅(一)
作者: 劉宏文 < > 發表時間: 2017-08-27
前言

 原爆紀念日前夕,文化處規劃了一趟日本廣島、長崎和平之旅。參加者為戰地文化遺產協會工作人員,以及長期關心馬祖戰地文化、參加協會各項引路人培訓活動,且積極擔任文化保護義工的地區青年。除了參訪原爆紀念館及原暴中心各項紀念設施之外,也實地觀摩近年才列入世界文化遺產、以近代日本工業文明發軔地作為訴求的諸多地景,包括船塢、工廠、港灣與島嶼。希望藉由此趟參訪旅程,能夠為馬祖戰地文化遺產的保留與轉化,進而邁向申遺的進程中,注入更多源頭活水。

8月6日:廣島篇


 出發前夕,適逢在日本外海盤旋多日的5號颱風諾爐,突然轉向九州南端,正是我們即將參訪的長崎一帶,主辦單位甚為憂心,好在颱風偏向東北,僅裙尾掃過廣島。

 8月5日下午2點,團員陸續集合。四點的班機只有八成乘客,大多是來台旅遊返鄉的日人。近年來日幣貶值、加上台灣被日本殖民50年的文化影響,日本成為國人、特別是年輕一輩國外旅遊首選之地。我們這一團既不為名勝、也不為美食、更無暇購物的和平之旅,應是絕無僅有吧!

 飛機在平流層穩定航行,日暮時分飛臨廣島上空。夕陽映照下,翻湧層疊有如棉絮一般的雲海,五彩瑰麗,綿延擴展直到天際。72年前的此刻,一千多海浬外的天寧島美國空軍基地並不平靜,三組B29飛機的機組人員,正在行前會議,他們將在次日凌晨,飛渡同樣領空,不知晨曦初現的剎那,是否與今天同樣瑰麗。

 1945年8月6日凌晨兩點45分,美國空軍上校飛行員保羅.蒂貝茨,駕駛以他母親命名的「艾諾拉.蓋伊」號與另二架負責紀錄觀察的B29轟炸機陸續滑離跑道, 5個小時後飛抵廣島上空。風和日麗、萬里晴空,廣島市區蠕蠕爬行的電車清晰可見。

 8點15分,保羅.蒂貝茨對準預先設定的廣島著名地標丁字橋(相生橋),投下外號「小男孩」的原子彈。不到一分鐘,廣島上空閃過比千百顆太陽還亮的白光,即使戴上黑色護目鏡的機組人員猶無法逼視。一朵混雜著紅色、黃色、紫色、黑色的蘑菇雲翻卷而上1萬5千公尺,數千度的火焰瞬間膨脹,熾熱的空氣有如颶風向四面擴散,天空下起詭異的黑雨, 7萬餘人瞬間斃命,高溫下有些人還來不及疼痛,就已人間蒸發、屍骨無存。爆炸中心方圓三公里內頓時成為人間地獄,僅剩一棟捷克人設計的紅磚鋼構建築,屋圮牆塌、搖搖欲墜,裸露的圓頂翻騰著黑色煙霧。


 我們8點30分離開機場飯店,沿途走走停停,很不順暢,許多人都在趕往和平紀念公園的路上。自1976開始,日本每年都會在廣島跟長崎的原爆日,舉辦悼念死難者的儀式,全世界的新聞媒體都在注意首相的發言,從中探查日本人對二戰的反省,以及對待鄰近被侵略、被傷害國家的態度。

 我們抵達時,安倍出席的儀式正在廣場舉行。烈日炎炎,和平公園內外人山人海。左派、右派、反戰、修憲…各種立場團體在園內遊走、舉牌、靜坐。立場極端者甚至被警方團團圍住,嚴格監控,激昂的日語從擴音器越過圍堵的人牆在人群車陣中擴散。許多紀念碑前設有祭壇,供祭悼者列隊獻花行禮,不時會有人塞給你一紙傳單、一份快報,從大致可辨的漢字中判讀,大多是希冀和平、終結核武的呼籲;但也有少數形容猥瑣的中年大叔,軍國主義的毒素猶未排處,倡議修改日本憲法,以民族尊嚴之名,意圖讓自衛隊成為可參戰、可出兵的國家軍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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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長期關注馬祖戰地轉型的台師大江柏煒教授,剛巧也在日本,特地從神戶搭新幹線趕來會合。江教授是國內華人移民研究的翹楚,卻是建築師出身,他為我們介紹由丹下健三設計、完成於1954年的和平公園。和平公園北起相生橋南到和平大道,本川與元安川流經兩側。從南端進入,騰空設計的原爆資料館橫亙於噴泉池後面,柯比意式的建築風格線條簡潔明亮。從這裡開始的中軸線,有慰靈碑、和平池、與點燃後再也沒有熄滅的和平之火。從慰靈碑簷下望去,可以看到元安川畔、已於1996年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的原爆殘存圓頂建築。

 遠望像馬鞍,近觀非常像馬祖喪葬棺槨的「原爆死難者紀念碑(慰靈碑)」,引發我們一陣議論。後來查了資料,才知設計概念來自日本古墓出土的房屋土俑,拱型屋簷如母體一般,庇護底下石棺內原爆過世的20多萬亡靈。石棺銘刻一行日文,簡單而肅穆:「請安息吧,戰爭錯誤將不再重現!」然而,不久前的2005年,一名右翼男子以鐵器削掉「錯誤」兩字,而和平公園內的各紀念塔、石碑、塑像一直都有大大小小的破壞。眾聲喧嘩,世界如此紛擾,記取歷史教訓竟是這般艱難。


 由於主建築資料館維修中,許多展示品移到東側展館。人潮洶湧,我們一件一件看著罹難者的遺物,扭曲變形的腳踏車、融化的玻璃器皿、破碎的衣衫、停格的手表,糜爛的皮膚,以及無數男女老少驚恐、痛苦、絕望與悲傷的臉盤。展覽動線盡頭,有一組原爆倖存者素人手繪的畫作,以稚拙的筆觸再現親眼所見,一筆一畫都是無法言說的傷痛,令人動容震撼。

 從東展館出來,正巧遇上悼祭結束的隊伍。各個不同學校、社團、公部門的團體正整齊有序地離開會場,隊伍在河川邊緩緩移動、往橋上、往市區,回到所由之處的日常。他們的靜默與自制,讓我想到希臘導演安哲羅普洛斯《哭泣的草原》的電影場景,一群村人在沉鬱憂傷的背景音樂中離開被洪水淹沒的家園。

 然而,在每年行禮如儀的悲悼氣氛中,以及作為戰爭紀念館肩負的教育與反省層面,總覺得缺少了什麼。展覽主題一再呈現日本作為受難者的悲慘狀況,不斷提醒民族承受的屈辱、殘破的家園、哀號的同胞,石棺中原爆罹難者人數每年不斷添加。保守的日本官方仍然受著極右勢力的控制,竄改教科書、否認南京大屠殺、甲級戰犯入祀靖國神社、拒絕承認慰安婦、修改憲法第九條解釋…等事件一再發生,也從未對因侵略荼毒而死難的亞洲人民表達緬懷和懺悔之意。


 包括宮崎駿、村上春樹以及許多當代日本學術界與藝文界人士,都對潛伏日本社會、蠢蠢欲動的軍國主義憂心不已。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大江健三郎在《為什麼孩子要上學》有一段很淺白的敘述:「到目前為止對這件事(南京大屠殺)不太清楚的人,還來得及學習。這樣一來對我們自己日本人所做的侵略戰爭,用國家公文告示謝罪,你們應該也不會反對。對於老是欺負弱者,一個都不道歉的人,應該會認為他非常沒種而輕視他吧!」

 廣島的悲慘遭遇固然值得同情,但人人都以受害者的面目出現卻淡化了侵略者的本質。如果忽略了事情何以致此的根本原因,忘記了血腥侵略對鄰近國家造成的巨大傷害,拒絕檢討法西斯帝國主義歷史最骯臟的一面,仍然汲汲於炫耀民族威榮與虛妄;那麼,不論如何呼籲和平,如何表達對核武的嫌惡,終將是大江健三郎口中的「沒種」與「受人輕視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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