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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題:
作者: 李家順 < > 發表時間: 2011-09-18
 嘩啦!嘩啦!鏈條滾動聲將我從昏沉的睡夢中喚醒。下床出艙,站在甲板上,前方島上,路燈和早起人家的燈火,在晨曦微明中,甦醒。再見東引,歲月悠悠,三十五個年頭飄忽湮滅。看看腕錶,還不到五點半,台馬輪跑得還真快,旁邊的老伯說,要等六點鐘,天大亮,才能靠岸。

 台馬輪在中柱港東側碼頭靠岸,船首艙門打開,旅客魚貫走出。那年來東引,是從南竿搭補給艦到基隆,隔周,再從基隆搭補給艦,在海上晃盪了十多個小時,吐的七葷八素後,才到達東引,再等潮水搶灘登陸。當然,當年沒有今天的碼頭,上岸的地方,也不是東側碼頭,而是忠誠門前面的海灘。

 這次來東引,是因為小女和大妹和三妹的女兒想要遊馬祖,就權充導遊,帶她們從東引下南竿。在松貞弟弟開設的昕華飯店放下行李後,就分乘兩輛機車東引環島遊。第一個景點就是東引的地標—東湧燈塔。那年在東引,唯一一次來燈塔,是學校學生的遠足,當年燈塔平常是不開放的。當時,初見這地中海般風情的壯麗景色,激動驚豔。今日,藍天、浮雲、碧海、強風依舊,風聲中卻依稀傳來昔日學生師友的音聲笑語,瀰漫在石階、矮牆、燈塔內的旋梯間。儘管大英帝國褪盡輝煌,燈塔停止運轉,不再指引來往船隻,霧砲塵封,隆聲遠隱,但東湧燈塔卻昇華成為馬祖旅遊的地標,來馬旅客必遊景點。它的身姿,隨著朝聖者的鏡頭,跨過台灣海峽,傳遍天南地北,浴火重生,是歷史對這個飽經戰火洗禮的海隅孤島的另一種遺贈。海風鼓衣,潮聲盈耳,燕鷗飛舞,何曾識干戈?

 烈女義坑,記憶中好像原來稱為烈女坑。那年跟學生遠足時,烈女坑只是經過,並沒有下去觀看。此番來到的時候,剛好有台灣來的鐵馬隊,一行三十多人,爭著在峭壁邊的竹節欄杆處拍照。峭壁下,兩峰夾處,海水洶湧激盪,浪擊礁岩,虎嘯雷鳴,細雪綴空,奇險美景,若無護欄,幾人敢近?

 一線天,更是險峻。以前是禁區,近幾年才開放。一線天實是聳立在海中的兩座垂直對望的陡峭岩壁,中間空隙狹窄,越到頂端越窄。岩壁腰際山腹中建有通道,裡面有軍營、哨所。兩處岩壁間,有水泥砌的短橋相連,橋下波濤起伏,後浪推前浪,在狹隘的海蝕溝間奔騰流竄,陽光擠進頂部窄小的岩縫,藍天一抹,若隱若現,如果站在連接雙岩的小橋上傾聽腳下奔流的海水,想必會有「天縫聽濤」的感覺。可惜,通往山洞的大門深鎖,遊客不能入內參觀。

 安東坑道,也是近幾年開放的是軍事工程上的奇觀。坑道是先從上往下挖掘,長達三百多公尺,坡度約三十度,寬度應該是可容許大卡車出入。現在下坡處,建有四百多步階,方便旅客行走。坑道中有兵營和砲陣地,還有八個洞口,光源和通風都比馬祖其他的坑道好,現在坑道的砲口已成為賞鷗和觀賞東引谷灣海岸的最佳位置。前一陣子,坑道還舉辦音樂會,砲聲化作琴音,戰鼓歇,旌旗收,笛韻悠悠,岩壁上熟睡的燕鷗能否從此不再驚飛?

 靜靜地坐在燕秀潮音邊的潮音亭裡,亭外,夏陽燒灼,周邊的檳柃木和海桐蓊鬱蒼翠,綠蔭怡人。這類東引僅有的木本原生灌叢,從島上未有人跡的古早,經歷鹹濕海風和戰火的焠煉,依然傲立。來的恰是時候,正逢漲潮,浪濤前仆後繼,湧進谷底風洞,迴旋拍激,潮打礁岩,空谷回音,時而,簫笙淒切,訴說遊子悲旅;時而,萬鼓齊鳴,高吟金戈鐵馬,浩氣震山河;時而,風靜浪息,萬籟無聲,千秋霸業,累累白骨,隨波俱往。

 回程,刻意經過東引國中小校舍。摩托車穿過鄉公所前面的馬路,經過警察局,下坡後,左轉,停在體育館旁。當年,這裡沒有體育館,是一片空地。體育課,曾帶學生在此活動。因在高地,四野空曠,冬天海風野大,穿衣刺骨。此刻,站在烈陽下,炫目的強光,似乎閃爍著那些年裡熟悉的稚真面龐,汗珠在赤日中流淌。體育館對面是老師宿舍,往下走是一排兩層樓的辦公室和教室。那年此處只有一排一層樓的教室,沒有現在的宿舍。這裡宏文和我曾經待過一年,住在校長室對面,是教室改裝成的寢室,燈泡還是我們進住的當天裝上的。

 我們來到東引,是偶然。說是分發,實際上是,只因為當年文教科高層不滿我們的頂撞,就仿效帝制時代的作法,將我們發配離島的離島,來提醒我們後進威權是不可以質疑的。可是他們哪知道,當時父親重病末期,餘日無多。那年東引的冬天特別寒冷,離鄉背井,望斷家書。等到一年後,我再見父親時,他已經躺在竹東榮民醫院,枯瘦乾癟,不能言語。那一年東引的幽禁,搶走了我唯一能孝養父親的時光,當時,懵然不知,之後,每次想起,都有深深的自責和歉疚。

 儘管在惡意的安排下來到東引,但在這裡發生的一切,卻在心中留下許多美好的回憶和至今未表達過的感謝。這麼多年來,沒有一日忘懷那段日子,同學松貞和湘官及他們家人的照顧,家國在我們受委屈時的仗義力挺。當然,最是難忘此生第一年所教的學生。是他們的天真和愛護伴我青澀年華,教會我身為老師所當有的耐心和關懷,讓我在往後教學的日子裡,能少犯錯,不被學生嫌棄。那年六月,驪歌奏起,心緒澎湃,難以自抑,趕忙避到走廊。那也是三十五年教書生涯中唯一的一次。可是,那天我找不到我舊日的教室,走廊,也不見了。

 中午,太熱,就待在飯店裡,下午三點多鐘才又出發,往西引。看了鱷魚島,新開放的三三據點,羅漢坪,國之北疆及北固礁。這一線,當年在東引時,都沒來過。回程,在中柱島和感恩亭逗留。現在東、西引兩島,靠穿過中柱島的填海公路相連,那時,只有一座「介石橋」連接東引本島和中柱島。記得站在介石橋上,看一橋分隔北澳和南澳的海水,南風起時,一邊的海面波濤洶湧,浪襲礁岩,雪花狂舞,而另一邊,風平浪靜,波光粼粼,燦如明鏡,置碗不沉。當日,依舊南風輕拂,心中有感,賦一詩:

中柱島

南澳,怒浪拍礁,
雪花紛飛,爭上青天。
北澳,大海息波,
滿腔胸臆,潮音雷鳴。
中柱島,牽手東、西引,
兩岸風情共生。
舟子漁歌,
泛過,歷朝烽煙,
滄海無痕,
依舊潮打空冥。
豪景秀美,動靜依偎,候知音。
人間爭說千古赤壁,
幽幽中柱島,
獨詠東海絕唱,
猶在等待, 東坡驚艷,
新賦一曲念奴嬌,
驚濤裂岸,
中柱島,
水波不興。

 傍晚,獨自徘徊村莊巷弄,追尋曾經熟悉的角落和遺留的足跡。這些年的改變,混亂了殘存的記憶,拼湊不出完整的圖像,似真似幻,舊時宅第,陌生臉容。哪家曾是,那年北風如刀的冬夜,我們沽酒驅寒的店家?恍惚間,走到碼頭,看到幾艘台灣來的漁船,船工還在整理漁網。岸邊有數名釣客在釣鯷魚,魚箱中幾隻鯷魚,無力地張合著魚嘴。情不自禁地,想起當年如山堆積的黃魚,金燦燦,輝耀奪目,漁民臉光煥發。當年的東引,是馬祖最好的魚場。每年四、五月,黃魚魚汛來臨時,各島的漁船,不下數百艘,停泊在這座碼頭前方的海面。當時黃魚肥美,船家豐收,賺了一筆可觀的財富,東引的商家、餐館、酒肆,生意鼎盛,街道巷弄,人聲笑語,入夜不輟。這次重來,黃魚已因大陸漁民濫捕而不再眷顧,黃魚一去不回,漁船散盡。現在,東引只有零星釣客來此磯釣。

 忠誠門往上的街道兩旁,店家民居,多已人去樓空,甚至有的破敗傾頹,梁柱坍塌。忠誠門的改裝,最令人惋惜。原來沙灘一上來,有一水泥坡坎,供漲潮時船艦靠泊,坡坎上去,就是忠誠門,讓登岸者仰望,巍然聳立,一夫當關,恰如其份地展現反共救國軍的忠義驃悍,現在,城門口的兩邊哨所,竟然被改為廁所,昔日忠魂義魄,可認得歸鄉路?忠誠門左前方不遠處的「其介如石」巨岩,原孤懸岸邊,雄偉堅挺,氣吞山河,而今,侷促一隅,豪氣盡失。所幸,除此兩處,東引很多景點還保留了原始自然的古樸風貌。但願他年再見,黃魚歸來,故舊重逢,一尾清蒸黃魚,一盆野生淡菜,溫一壺家釀老酒,乾一杯東湧高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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