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宏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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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末悠閒，有時也會偕妻下山逛逛，買些山裡的農產。蔬菜翠綠，水果鮮甜，比起大賣場號稱的生鮮超市，此處「生鮮」多了。
最近，公園橋頭來了一位賣水餃、餛飩的婦人，頭髮花白，帶一副老花眼鏡。我見她攤位清爽，餛飩包得像極馬祖的「扁肉」，頓覺親切，當下買了兩盒，還帶上韭菜和高麗菜水餃。她的餛飩一般，韭菜水餃卻極好。後來就常常光顧她的攤子。
這個星期六，下山晚了，婦人的水餃都已賣完。見我們失望，就安慰說家裡還有，要了我們的電話，一會兒她先生開車，兩盒水餃送到家裡來了。婦人又說：「你們人好，再送你們一塊臘肉，自家醃的。」她所說的「人好」，可能是有時生意不佳，會央求我們買一些。投桃報李，我回頭找了一瓶東引陳高送她。
這讓我想起小時候，村裡的依朗嫂挑著兩個竹籃，穿村走巷，在上、下珠螺叫賣雜貨的情景。依郎嫂的「貨籃」一隻盛針線、手巾、毛線、織針、頭梳、紙花、花露水、髮油、髻網……等，都是女性用品，另一隻裝「禁含（麥芽製的糖，唸成ㄍㄧㄣ ㄍㄢˋ）」、油酥餅、起馬酥、麻花、炒米、番薯糖、征東餅……等小孩零嘴吃食。
兩個籃子壁壘分明，一圈圍著翻檢尋寶的婦人，一圈是目睭金金的囝仔；依朗嫂笑嘻嘻地倚著扁擔，露出兩顆閃閃的金牙。她三天兩天就要到福澳的批發行補貨，村裡的婦人就會託她帶些雪花膏、抹髮油之類，也順便帶回鄰村外地的聲光音影、傳說八卦，她是鄉村的補給站兼資訊中心。
那時，吾鄉還盛行一種甚為特殊的買賣交易—「掛門搭」。五零年代以前，島上尚未建電廠，沒有冰箱、冰櫃等冷凍設備；賣魚、賣肉的商家，有時會將賣不完的生鮮，強行推銷給厝邊鄰居，稱「掛門搭」。商家會惦量一番交情與信用，選妥「掛門搭」的人家；屆時豬肉、鮮魚懸掛大門框邊，或登堂入室，敬請笑納，年底收款。買賣雙方折衝迂迴，欲進還退，最後總會在半買半送之下成交。於是交易不再是物化的商品與金錢交換，而是相互信任、相互得利、互通有無的人情作為。
近十多年來，台灣大街小巷如雨後春筍般冒出的連鎖便利商店，挾其多元服務與光鮮外表，所向披靡，幾乎打趴所有傳統雜貨店；而在吾鄉馬祖，甚至連小吃店也都哀鴻遍野，叫苦連天。
我偶而來不及吃早餐，也會到「小七」買個麵包、飲料之類充飢。每次上門都會看到麵包、果汁的價格牌標示：「第2件5折」，心裡便有些猶豫；買兩個嘛，吃不完，買一個，顯然吃虧。一個麵包賣20元或15元，不是決定於麵包的材質、手工、成本、利潤，而是看你買幾個；換言之，是數量而不是內在品質決定了價值。這不是變相鼓勵浪費且「處罰」僅買單項商品的依伯，如我嗎？
拿著麵包去結帳，店員通常年輕、禮貌、面帶笑容；結完帳，會對每個客人說：「謝謝光臨！」客人好似沒有聽到，叮咚一聲，默然走出，這是不必回答的問候。整個交易過程，沒有物的溫潤，也沒有人的溫度，人跟人之間純粹是因為商品和交換而相遇，你幾乎不用說一句話。
這個時候，就特別想念小時候家鄉依朗嫂挑的貨籃，還有掛在門搭上的那一腿慘白的豬腳，豬蹄上仍殘留未剃淨的豬毛。
相信我，這才是便利商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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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宏文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