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歐陽柏燕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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歐陽柏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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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麵包屋撞上蝴蝶 --閱讀人次 : 1665

       

有一隻蝴蝶,在我心頭縈繞飛舞多年,我一直難忘與牠在麵包屋相撞的驚懾,那隻蝴蝶如何飛過街頭的車流與人潮,翩翩飛進一家玻璃門窗緊閉的麵包屋,一直是個難解的謎。我一直想把與那隻蝴蝶邂逅相撞的奇遇寫出來,但總覺得那單一事件背後隱藏著一些神秘的東西,以至我想為那一隻蝴蝶而寫的文章一直停頓在零碎片段,無法順暢定稿。就這麼延宕數年,直至我遷居上海,我的思緒在一家咖啡屋與那隻蝴蝶再度連結,文章終於又接續寫下來。

隻身來到上海,決定停留一年時間,我開始摸索上海的生活,為了節省房租我與一個胖婦人合住。後來才發現那胖婦人有躁鬱症,常常為一點小事歇斯底里的與人爭論不休,周圍的人都閃得遠遠的,因為她發病時總要找一個對象來發洩她失控的情緒。每天一大早我都要躡手躡腳的逃出屋外,避免被抓到當受苦的「聽眾」。有一次我清晨五點半就「逃離」家門,隨意跳上一輛正好駛來的公交車,那時是冬天,室外溫度極低,又冷又凍的我上了車,發現車上有暖氣,還有不難聽的音樂,我決定將那路車坐到終點站。我慢慢啜飲手中的一瓶酸牛奶,一邊瀏覽清晨的街景,最後 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下了車,隨性的繼續往前走,走到完全分不清東南西北時,再依尋地鐵的指示標誌走。這是都市生活的便利性,只要找到地鐵,就能轉回到原來熟悉的路。那一次清晨的小小旅程經驗,我後來寫成一篇「11元的上海迷你旅程」。因為搭公交車、買一瓶酸牛奶、吃了一分鹹豆漿加油條、連同兩段地鐵票價,我總共花了11元人民幣。

走在街頭,默默觀察人生百態,發現上海收容著來自各地不同生活層面的人,這些人為了追求新願景來到這座城市,他們很努力的爭取生存和發展的空間。上海這座城市有它迷人的地方,包括現代都市的新潮時尚,因匯集各地方人而充滿了挑戰性,它不斷在進行大規模的整修,以聚集更多的資源,發展經濟。但也因此上海一切都和金錢直接連上等號,金錢意味著地位、成功、成就、能幹,人人的眼睛裡都繡上「功利」兩個字。我在上海交不到知心的朋友,因為這裡缺乏人文關懷、精神的慰藉,沒有人在談心靈話題與感知的交流。即使和朋友相對坐在咖啡屋裡,談的也盡是商機,那些感性的、幽微的、純情的、詩意的語言,甚少在這都市裡發聲。

我在上海的生活過得十分簡單,因為無力負荷複雜,只好拋掉一切俗務。為了躲避躁鬱症胖婦人的干擾,我常一大早就背著筆電出門。有一天偶然發現一間小圖書館,很開心的走進去,因為要遷就閱覽室的電源插座,我只能選擇靠牆的位置,面對角落一株又瘦又高的仙人掌。那株仙人掌根部埋在一個深桶形的陶盆裡,背後有一根長木棍支撐著它,紅、藍兩色的細電線一節一節的把仙人掌和木棍綑綁在一起,總共綑了七節,所以仙人掌便被分成八段,直挺挺的僵硬的站著。那花盆一樣被紅、黃兩色的細電線結結實實的綑綁著。可以想像這株仙人掌被移植到圖書館的過程是多麼辛苦。它全身被電線纏繞的模樣讓人看了忍不住嘆氣,但它是我眼前唯一活著的風景,我寫稿寫累了,便呆呆望著它,把心中哀怨、壓抑、無奈的情緒都連結到仙人掌的針刺裡。但我心裡不忘為它著想,如果沒有長木棍和電線綑綁,仙人掌應該可以更自然的昂然挺立。

有一天黃昏下雨了,我躲雨來到一家咖啡屋寫稿,筆電鍵盤上一片昏暗,我打字的速度越來越慢,我想把頭頂上的一排燈點亮,但店員堅持要六點整才開燈,似乎刻版的遵守規則是上海人的特色之一,而數字是最科學的依據。那店員只認時鐘而不認天色。六點一刻,全咖啡屋該亮的燈都亮了,唯獨我頭頂的兩盞燈仍未亮,我的筆電鍵盤上仍一片昏暗。後來才知道那兩盞燈壞了,我只能靜靜的等,等不需要特別照明的喧嘩人聲退了,空出座位,然後我換了位置,繼續寫稿。

這家咖啡屋離我租屋很近,從清晨六點半營業到凌晨十二點半,各式咖啡、麵包、糕點、簡餐都有供應,且能免費無線上網,我後來便常去那兒寫稿。每日一早逃離租屋,藏身在咖啡屋寫作,除了賺取生活費,也安撫了自己獨居異地的苦澀心境。有一天我在咖啡屋足足待了十三個小時,打破我泡咖啡館的最長時間紀錄。咖啡屋的服務員大都來自不同的省份,他們帶著夢想,把自己擺進一個與過去完全不同的生活環境,等待新的發展機會和成功可能。這些人身上的功利色彩不像汲汲掙取利益的上海商人那般濃烈,但他們的工作機制和互動關係十分僵硬,像似為了求生存,努力遵守規則,不讓自己犯錯而喪失發展機會,但你看不見他們的真心,也難以和他們建立真正的友誼。

這些生活中的觀察和體會,讓我想起臺北的那一隻蝴蝶,那經驗只是生活中一個小小的插曲,但我一直沒忘記與蝴蝶在麵包屋擦撞的奇異感受。那麵包屋離我臺北的住家很近,各種糕點的花樣、色澤、口味、香氣都很到味吸引人,我常去光顧。麵包屋在我心裡的價值就像花店一樣,它為生活帶來安慰與綺想,也是一個紓解壓力的地方。當我感覺受困或工作壓力特大時,我總是藉助美味的糕點撫慰自己。

上海的咖啡屋對異鄉人來說不是浪漫的綺思畫意空間,它是我的避風港和戰鬥基地,但有一天我發現一件驚奇的事。那日我坐在咖啡屋寫稿,望著窗外的法國梧桐,一隻鳥兒在枝幹上跳上躍下。記憶中的一隻蝴蝶也在我的腦海裡盤旋飛舞,然後我看見一個特別的畫面。

一輛輪椅推進咖啡屋,兩位上了年紀的男女坐進我前方的咖啡座。他們十分優雅的點餐、啜飲咖啡、品嘗蛋糕,像在度假一般悠閒。我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出他們是母子,坐輪椅的母親九十歲了,兒子七十多歲。兒子細膩的呵護照顧老母親,幫她把蛋糕切成一口大小的小塊,她要喝咖啡時他馬上起身幫忙調整輪椅的距離、角度,讓她可以舒適的品嘗下午茶。談話中他們濃厚的親情互動令人動容,我一邊寫稿,不時默默把眼神飄向他們。在這生活節奏奇快、功利的上海還存在這動人的畫面,真的很難得。年邁的母子彷彿活在自己的世界裡,一點也沒被外界干擾,他們說著自己的私己話。窗外亮晃晃的陽光斜射進來,投照在他們的白髮上,兒子細心的幫母親整理了衣服、梳了頭髮,將輪椅推出門口,在梧桐樹下拍照。

這家咖啡屋位在十字路口,落地窗玻璃看得見車流與來來去去的行人,偶而飛來的鳥兒停在樹上,一會兒又飛走了。隔音玻璃窗效果很好,我聽不見鳥兒的吱喳聲,但看得見屋外一切動靜,我看見那兒子一邊拍照,一邊俯身對母親說話,指著天空又指著樹,變換了好幾個角度拍照。那畫面溫馨而動人,我停止寫稿靜默的望著他們,像在欣賞一幅畫。但路過的行人沒有人多望他們一眼,好像他們是街頭不起眼的一棵樹,樹上不知名的一隻鳥,因為不同類,誰也不會特別去觀看他們,更別說付與關懷的眼神,這些急匆匆的行人連基本的好奇心與知覺都沒有。

那兒子拍完照,撐傘推著著老母親的輪椅離開了。陽光依然亮晃晃的,眼前的街景、車流、行人繼續流動著。咖啡香帶來昇華的情境,因為我每天都來,與店員熟稔了,他們會為我保留適合寫稿的座位,讓我可以輕鬆安心的寫稿。但目送年邁的一對母子離開後,我心裡塞滿異樣的情緒,整個人被冰涼又火熱的一團東西撞擊著,再也無法專心寫稿。

望著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,一片玻璃窗分隔兩個世界,一個空間裡有我,還有腦海裡的一隻蝴蝶,牠突然變得十分巨大,佔滿回憶的空間。咖啡屋外的世界沒有我,也沒有蝴蝶,但有一長排法國梧桐,站成上海街頭旖旎的風景,它們常被遊客當作拍照背景,得到許多禮讚與激賞。特別是華燈初上的時刻,或在深夜的霓虹酒吧旁,法國梧桐流洩的異國情調,像在喃喃私語說著不知名的故事,深深擄獲了旅人的心。

但我心裡想的和感受的不是這些。上海表面時尚新潮、優雅迷人,背後卻隱藏著破舊棚戶與高樓的巨大反差,一些令人疑惑的事,上海人不會特別去尋找答案。這都市裡的人都急於衝刺,卻不在乎失落了什麼,所以在上海街頭很少看到白髮老人,那些青春的華服者是否藏著一顆受傷的提前老化的心呢,也不會有人在意。那白髮的兒子在幫母親拍照時,心裡在想什麼呢?那坐在輪椅上的母親,在梧桐樹下拍照時,心裡又在想什麼呢?如果我站在梧桐樹下久一點,會不會有一隻蝴蝶飛過來呢﹖

寫作,是我在上海唯一的堅持。最常去的咖啡屋,每次用餐時間便湧進許多人,我一個人獨佔的四人份桌子,陸陸續續總有人來和我共用,不管加進來一個人、兩個人、三個人,是喝咖啡、吃簡餐、還是閒坐聊天,他們完全不在乎中間卡著一個陌生人,一樣吃、喝、聊天、說笑,我因此側聽了許多人間故事。咖啡屋也收容了我許多心事。新交的朋友因種種因素變疏遠了,我心裡難免感到落寞和遺憾,但每次與人相聚時,聽到的話題全繞著招商引資、利益、名牌追求,那些充滿人事猜忌、磨擦的話題,讓人越來越厭倦,我寧願一個人在咖啡屋獨坐寫稿,讓臺北麵包屋的一隻蝴蝶,翩翩飛入我的思緒,帶我回味許多溫馨的片段。那一隻蝴蝶與我建立的美好關係,不僅是麵包屋糕點的美味而已,它是味蕾開發探索之後,再深入一層的心靈交流,那隻蝴蝶象徵臺北的天空。只要我繼續寫作,我就不會變成一朵孤獨的雲,飄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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