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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宏文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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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時間 : 2019-09-05 03:56:0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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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指導員的擁抱】 --閱讀人次 : 2280

(一)

 今年7月初,「馬祖青年發展協會」要在珠螺國小辦一場「憶起拼出珠螺」的活動,理事長雅評問我,是否認識曾經在珠螺服務過、當年稱「指導員」的歷任副村長,希望邀請他們回返珠螺,從軍方角度,回憶軍民互動的過往。

 我腦中立即浮現「譚鴻保」這個名字,不僅因為他曾經是我少年時代亦師亦友的長官,還因為二十多年前,在我任教的高中圖書館,偶然瞥見教育部出版的期刊,記載一位「譚鴻保」軍訓教官,在師大附中服務。當時心裡一震,該不會就是當年珠螺村那位指導員吧!

 後來透過也是政戰學校畢業的曹常璧鄉親協助,請他在校友會網站貼文,不久即得到回訊,原來我的記憶與期刊記載皆有訛誤,應是「談鴻保」先生。

 我們在電話裡聊了一些,他感情豐富,非常激動,擔心自己隻身回馬,身心無法承受人事景物的觸動,婉拒了馬青協會的邀請。

(二)

 民國57年前後,才從政工幹校(現政戰大學)畢業不久的談鴻保先生,被派到珠螺村擔任指導員(副村長)。他少尉軍階,年輕英俊,親和沒有架子,像鄰家大哥一般;與過去幾任板著臉孔、頤指氣使的大叔士官長,明顯不同。

 很快的,村裡少年便與他打成一片,周末放學,大夥簇擁在珠螺國小旁的狹小辦公室,透過他的聲音,他收藏的《皇冠》、《今日世界》等書刊,大海之外的廣大世界,便源源不絕流入偏村海角,萌發每個少年的無邊想像。

 那個年代軍管戒嚴,「保密防諜」口號無處不在,像肅殺的北風,吹遍島嶼每個角落。澳口海岸更是禁地,不得擅入,連接駁漁船的舢舨與發動引擎的板手,都須上鎖。漁民一早向海防衛哨領取鑰匙,憑證出海,日落前限時返航,逾時處罰「禁海」,短則一日,長則三、五天,不准出海捕魚。

 當時村裡多位同伴罹患頭癬(癩痢頭),頭上佈滿一塊一塊硬幣大小的粉紅頭斑,上面一層白屑。指導員與海防商量,自備「瑪莉」藥皂,帶領一群癩痢頭到海邊消毒清洗。我們也跟著一起下海,名為洗頭,實際上是明目張膽的游泳。那個夏天,在海岸管制森嚴的哨兵監看下,痛痛快快在海裡游了好幾回。當時覺得奇怪,海水化不開肥皂,海防怎麼不知道?

 白天游泳,晚上也沒閒著。那時剛升初中,還沒搞清楚1/3+1/2為何不是2/5?馬上面臨x、y列入算式的考驗,大家一頭霧水。年輕的指導員便召集我們,在吳淑金同學家裡(她家寬敞),為我們解惑。那個燭光搖曳的場景,可能是馬祖最早家教班原型,直到50年後的此刻,我還記得那張小方桌,以及映照在土牆上晃動的頭影。


少年時代(人生最早照片)

 不僅如此,指導員還帶我們籌畫另一件大事。

 那時軍中沒什麼娛樂,官兵施工操練之餘,連隊分組打籃球的風氣很盛,許多營區都有籃球場,供官兵捉對廝殺。剛開始發育長高的我們,耳濡目染,非常著迷運球、投籃,汗水淋漓的發洩。指導員見大夥躍躍欲試,也可能自己手癢,他說幹就幹,決心自建球場。

 我們看中「珠螺公墓」階梯腳下那面黃土廣場(那時還未填土改建天馬基地),大小適中,只需將碎石子撿拾乾淨即可,困難的是籃球架跟籃球框。他從部隊找了幾片彈藥箱拆下的木板,敲敲打打,湊成一塊籃球板,拜託鐵匠劉天財先生,將一條粗鋼筋彎成大圓箍,用3吋船釘牢牢扣在籃板上。

 萬事俱備,現在只缺一根長木頭,將籃板與鐵圈支撐豎起,即可完成一個克難籃球架;指導員甚至已從鄰近部隊借出一個充飽氣的籃球,活蹦亂跳,蓄勢待發。我們將主意打到軍人公墓後山,那排蓊鬱茂盛的南洋杉。於是各人分頭回家,有人帶斧頭,有人拿柴刀,選中一株長得又高又直,碗口粗,看起來搭配籃板完美無缺的樹幹,幾人又砍又劈,板倒之後去葉斷枝,合力扛到山下廣場。

 正當我們架起籃板,準備完成最後一道工序,伐樹之事被村幹事兼公墓管理員「老何」知道了。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樹幹,在指導員面前也沒多吭聲。但我們知道,這個夏天的籃球之夢已經徹底絕望,徹底破滅。

 後來在村裡一戶人家後院,我再次看到辛苦扛回的木頭,那根完美的籃板支架,已被鋸成一截一截,極端委屈的與碎木廢柴堆在一起了。

 過後不久,指導員調回軍中,隨部隊輾轉換防,我們從此失去聯絡。

(三)

 這次九三軍人節,馬防部組織老兵回訪「北海坑道」的榮耀之旅,談先生報名參加,並知會馬青協會。剛好我在馬祖參加學生的同學會,但不巧的是,他在南竿行程正是我要搭機返台之時。感謝雅評風塵僕僕,載談先生趕到機場與我會面。

 我在機場大廳一直等到候補旅客進場,心想他們大概有事耽擱不來了。當聽到雅評叫我,我已是最後一位通過安檢門的旅客。從內候機室外望,玻璃門外立著一位頎長男子,戴鴨舌帽,一點也不像70多歲的老人。但我一眼認出,他就是50多年前的指導員-談鴻保先生。


從內候機室外望,玻璃門外立著一位頎長男子,戴鴨舌帽,一點也不像70多歲的老人。

 徵得警衛同意,我快步向他走去,他非常激動,張手緊緊擁抱。在他心中,我大概還是當年那個十一、二歲的毛頭小子吧!


徵得警衛同意,我快步向他走去,他非常激動,張手緊緊擁抱。在他心中,我大概還是當年那個十一、二歲的毛頭小子吧!




周末放學,簇擁在珠螺國小內的狹小辦公室,透過他的聲音,他買的《皇冠》、《今日世界》等書籍,大海以外的廣大世界,便源源不絕流入偏村海角,萌發每個少年的無邊想像。

 我們眼眶都有些潤濕,世事滄桑,沒想到50多年之後,當我們都已是華髮初生之人,猶能接續前緣,將人海中離散多年的人生線頭,再次交織。

 我已經盤算好,再約指導員,還有少年時的幾位夥伴,打一場籃球,即便投幾球也罷。

 驀然發現,少年時徹底絕望的那場籃球之夢,並未破滅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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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宏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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