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物采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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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國63年除夕夜攝於南竿，前坐者為劉宜草夫婦；前右立者為劉增應、左立者劉美鳳、中立者劉增仁；後排右起：劉增錦、劉鏡清夫婦、劉增敬。
沒有可以登上報紙的偉大成就、沒有令人咋 舌的奇麗經歷、沒有特別突出的人格特質。她，就只是一個「母親」。
這個母親，在他子女的心目中，也是一樣的尋常。聯絡劉增應先生，說要採訪他母親時，他驚訝也直覺地反應說：「我的母親非常、非常的平凡，妳要說她什麼呢？妳應該可以找到一些更有成就的人來採訪！」問了一個簡單的問題：「你覺得你的母親偉大嗎？」不假思索地，他說：「是的，母親在我們子女心中，是一個非常偉大的人，她一輩子都在為我們兄弟姊妹。」 這個母親，她的名字叫「曹依玉」。
高高壯壯得來的姻緣
時間回到馬祖30年代，南竿的牛角。
有一個吃大菸的父親，小小的依玉很早就體會了生命的現實。因為一個被吃窮的家，因為一個風評不好的父親，在19歲時，依玉嫁給當時幾乎所有待嫁女孩，躲都來不及的體弱多病先生。說到這裡，她嘆了口氣說：「就只因為自己的家底薄」。對於這一段姻緣，她說：「是有許多的感激，因為當時先生的家，有田、有地、有房子，對我這什麼都沒有的家來講，是很好的姻緣。」
她說，當時婆婆家看上她，是因為她的個子。就當時貧乏的年代，比起同年齡的女孩來講，依玉依嬤有著平常女孩沒有的高高壯壯。小有家產的婆家也就衝著這一點選上她，因為知道自己病弱的兒子禁不起田裡粗活操勞，因此得要取一個禁得起勞動的媳婦，取代兒子的不行，負起一家生計責任。一直不好意思說著自己的高大，依玉依嬤淺淺地笑說：「要不是靠這個強壯的身子，我還嫁不進劉家呢！」
連陪嫁的皮箱都是借的
唸著這一段姻緣，依玉依嬤到現在，頂著82歲的爽朗，還是在意當時因為自己娘家貧窮，給不起一個像樣婚禮的遺憾。不但讓她一個新嫁娘沒有穿有點樣子的新娘衣，她還幾乎是空著兩手嫁進劉家，連禮俗該有的陪嫁品都沒有。她感嘆說，當時唯一算得上嫁妝的是一個大皮箱，而這個大皮箱只有幾件舊衣服，為了不讓別人知道皮箱裡沒有東西，她還找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硬要塞滿整個皮箱，為的就只是把箱子弄得飽滿一點。而最讓她認真強調的是：「連皮箱都是借來的，用完了還要還給人家」。
因為娘家的窮，沒有辦法給她一個像樣的陪嫁，所以，從她嫁進劉起，在她年輕女孩的矜持裡，總有一種自卑。源於這種潛藏的自卑與從小受到的認命教養，年輕的依玉，還沒有享受到新嫁娘可以嬌嫩的特權，就立刻非常認份、心甘情願地擔起家裡所有的重責。糞一擔一擔地挑、衣服一件一件地做、碗一個一個地洗，沒有任何埋怨。因為貧窮埋下的深深自卑，要不因為婆婆貼心的一句話，她可能到現在還無法釋懷。「什麼都沒有，不會有關係，只要妳會做、肯做，就會有一碗飯吃。」
說到過去的苦，她說跟一般馬祖人都一樣，打著天還沒有亮的星光，就從中隴挑了糞到田裡，開始一天的工作。以為這樣的粗活，對依玉依嬤一定是一個愁苦的經驗過往，但她說起往事，是這麼的心平，就一句「那時真苦！」交代了她一輩子的心甘情願。因為對她來講，一切都是應該的，既然是應該的，也就沒有什麼值得說苦了。
出了名的好脾氣
倒是，她非常歡喜地說她「很會吃」的糗事，與她孩子們的懂事。
因為勞動與高大個子的關係，依玉依嬤有著比一般人稍微大一點點的食量。她說，當時她們需要參加民防自衛訓練與構工，常在營區吃飯，阿兵哥都會笑她。「他們都笑我很會吃，我是很不好意思。可是，因為部隊裡的米是美國米，很Q，又很少能吃到，所以我每次都吃飽飽的三大碗，其他小姐都很客氣，都只吃一碗或兩碗。」依玉依嬤的靦腆笑容是那麼的天真可愛，令人也想嚐嚐三碗香Q白飯的滋味。
「年輕女孩子的時候，有沒有什麼快樂的可以說？」悄悄的問她。
搖著那一張，現在總得坐上大半天的黑色搖椅，她歡心地聊起以前看戲的日子。在福州戲流行的60年代，她和她的山隴姊妹總是三五結伴一起去看戲。這一群姊妹淘感情好的要命，除了白天生活忙碌以外，其他能偷得一些時間，總是形影不離。當然15、16歲的年輕，這中間也會有許多的嫌隙，但她總是搞不懂為什麼許多小事可以那麼生氣，而她也總是扮演姊妹淘的和事佬，幫這個說好話，幫那個說好話，因為她希望大家都和和氣氣的。這樣的好脾氣，在當時山隴是小有名氣的，左鄰右舍的大伯大嬸們常常都會說：「番子妹，講她笑話，她都不會生氣，脾氣怎麼會這麼好！」
與婆婆相處的46年，婆媳間沒有上到檯面的爭執，妯娌間更是相處融洽。「我的婆婆是疼我疼到心肝裡，對我好的不得了」對於自己的好脾氣，依玉依嬤是有驕傲的。
孩子們的傑出成就
左右鄰里都說，現在馬祖最好命、最有成就感的母親就是依玉依嬤。因為她有一個兒子在松山機場當人事室主任、一個兒子是將軍、兩個兒子在永和開汽車教練場、一個兒子在馬祖擔任衛生局長，還有四個女兒都在馬祖孝順她。馬祖還能找到誰像她這麼好命的。依玉依嬤也欣喜的說：「老天爺真的很疼我，送了這麼多個好孩子給我。」
細細回想每一個孩子的過去成長，依玉依嬤很掛意自己沒有給小孩什麼。說到因為家裡沒有辦法讓每個兒子都讀書，所以，三兒子在16歲就得離家從軍。回想40多年前，送三兒子出門去搭補給艦的往事，依玉依嬤眼泛淚光說：「那時，真的苦了他們每一個，第三的，他還那麼小，我們就要送他到不知天南地北的地方，站在家裡，看著他的背影走出門去，我心都碎了！」
她說：「那時很苦的日子，孩子們一天天的長大與懂事，給了我最好的理由，認真地種菜下去。日頭落下後，從田裡回到家裡，看見老大帶著幾個小的，把家裡的事情都做好，功課也都寫好了，我心裡就好高興。」
打牌的興致來了
兩年前的一場病，依玉依嬤本來打算要走了，她說：「我叫他們就讓我走了，別讓我再受這病痛，我也活得差不多了！後來，就因為小兒子增應的一句話，我留下來了。」
「我們不捨妳，以前，妳那麼辛苦，現在終於等到我們可以孝順妳了，妳也留下來！再吃福吃幾年。」 就因為這麼一句貼心的話，依玉依嬤拼了意志交涉死神的無情，歡歡喜喜地跟我說：「現在，我很歡喜，有東西可以吃，有錢可以花，兒子女兒又孝順。」
問依玉依嬤，現在命這樣好，應該沒有什麼煩惱了吧！她急急地說煩惱還是有的：「去年打牌輸了差不多一萬塊，好捨不得，害我今年都不太敢打」「現在的牌搭子，錢太小都不打，都一定要打20、30元的」說到打牌，興致都起來了，就這麼一老一少聊著四色牌，就差沒有另外兩個牌搭子，湊成一桌。
非常馬祖的母親
「我的母親很平凡，在我有印象以來，她就是常常從早忙到晚，除了田裡的工作與家裡的事以外，她還要照顧父親和我們9個小孩，她很能幹！對我們家的兄弟姊妹來講，平凡的她是一個最偉大、最值得歌頌的母親。如果說，我從她身上看到、學到什麼，那就是她的樂觀，看人簡單的態度與不計較的善良心地。」劉增應談他的母親。
望著窗外紛落的白雪，從心底笑起來，多麼可愛也簡單的煩惱。記得採訪當時，笑容也是從心底泛上來的。採訪依玉依嬤，是從事文字、採訪工作以來，笑得最開懷，也最接近心的一次。因為，她是一個如此平實、心甘情願的母親，一個可以談四色牌的母親，一個非常馬祖的母親。
(馬祖通訊第71 期／出刊日期：2002年12月30日／文：林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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