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家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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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四月五日，北竿機場首度發生空難，造成五死一失蹤慘劇。
次日上午，曹常順接到一通北竿民意代表的電話，要求火速趕往北竿，有要事等候縣長處理。這時候，大批民眾已經聚集北竿機場，拉起前一天晚上就寫好的「交通部長下台」「曹常順縣長下台」等抗議布條，以及整箱的雞蛋，好整以暇，等待老實的曹常順縣長一步步走向抗議現場，掉入不可預知的暴風圈。
如今，激情的「四○六北竿事件」早已落幕，率眾抗爭者都先後遭受司法追訴；可是對於曹常順來說，四月六日在北竿機場跑道上，抗議民眾無情地向他投擲雞蛋，並在混亂中夾帶著一記從背後偷襲的石塊，卻是他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驚懼和羞辱。
回顧四年前，曹常順從軍派縣長林德政手中接過印信，成為連江縣有史以來首位馬祖籍縣長。走過四十年軍事統治的馬祖人，無不滿懷歡欣和期待的心情，迎接「曹常順時代」的來臨，然而，在去年底的一項民意調查中，民眾對於曹常順的滿意度竟然跌落 為16％；爾後，在北竿機場抗議事件中，甚至遭縣民丟擲雞蛋，這種戲劇性的轉變，確實令人感慨萬千。
●旅台人士推荐曹常順
從官派到民選，走過四年風風雨雨的連江縣縣長任期，曹常順始終兢兢業業、埋頭苦幹，期間未曾私心自用，或對縣政工作稍有懈怠。然而，為何四年來他卻跟他的縣民漸行漸遠，而最後落得「掌聲少，責難多」？
探討事情演變的緣由，不免要話說從頭了。
民國八十年由金馬兩縣諮詢代表主導的「五○七反戒嚴」結束後，國防部長陳履安一方面著手研擬金馬安維條例，來取代戒嚴法；一方面承諾儘速解除戰地政務，金馬兩縣縣長改由福建省政府派任。這時候，誰來入主連江縣政府，備受馬祖各界關切。
五月底，也就是「五○七反戒嚴」結束後沒幾天，一群關心家鄉政情發展的旅台人士在台北聚會，對於馬祖首任官派縣長的人選，進行討論和評比。討論中，曾提出陳仁官、曹金平、謝仁優、葉金福、陳國春、劉立群、曹爾忠及曹常順等人選。經過一番非正式的評比後，曹常順在學經歷完整、人品操守、行政能力等各方面，獲得多數與會人士的肯定。
當時曹常順服務於福建省政府，是省主席吳金贊的機要秘書。因此，曹常順能否出線，只差臨門一腳。六月初，馬祖民選諮詢代表數人專程拜訪省主席吳金贊，正式推薦曹常順出任馬祖首任官派縣長。由於曹常順個人條件優越，加上地方民代主動推薦，而且當時國防部刻意培植的主任秘書林枝官無意仕途，因此由吳金贊「身邊的人」入主連江縣政府，可說是水到渠成了。
●介壽歷任最年輕的校長
八十一年八月十日，連江縣政府舉行新舊任縣長交接佈達典禮，在典禮中，主持人馬防部司令官金恩慶推祟曹常順：「學經歷完整，為人平實謙厚，處事細密，為適當人選。」事實上，金恩慶對於曹常順的稱讚，不但沒有溢美之詞，更可以說是十分精確與中肯。戰地政務時期，馬祖政壇上只有兩種人可以往上爬，一種是拍馬逢迎之徒，另一種則是苦幹實幹的老實人，而曹常順就屬於後面這種人。
曹常順曾經兩度任教馬祖高中，先後兼任註冊組長及教導主任。由於他為人寬厚，做事盡職負責，從沒有牢騷怨言，當時馬中校長陳練成對他賞識有加，經常對人說：「我寧願用三位老師來換一個曹常順」。六十五年，介壽國中小校長蔣榮森調台，經由陳練成和蔣榮森兩人力保，曹常順接下馬祖最大一所國民學校校長的位子。當年介壽國中小學生人數162人，相當於現今介壽村人口，而曹常順年僅三十三歲，是介壽歷任校長中最年輕的一位。
由於凡事全力以赴，自己默默帶頭來做的精神，曹常順當上校長後，更是早出晚歸了。縣長夫人李秀卿回憶說，曹常順每天早晨都在六點二十分以前到達學校，跟學生一起早自息，而晚上又要趕往學校陪學生晚自息，甚至連星期天都留在學校，簡直是「以校為家」。當時李秀卿在山隴經營西藥房和文具店，那段時期的生意又特別好，星期天只好拜託外甥邱金寶夫婦來幫忙。李秀卿說：「我開店以來，曹常順沒有幫過一天忙。」不過，這句話並非責怪之意，為的是形容丈夫「公而忘私」的奉獻精神。
●曹常順：不能趕盡殺絕
東引國中小校長何劍飛曾經任教介壽國中多年，他說，曹常順的學問、道德、做人做事，沒有一樣不讓人推祟，如果說他有缺點的話，唯一就是只會做事、不會作秀，不懂得向民眾推銷自己。
曹常順為人謙厚老實，但卻並非唯唯諾諾之徒。何劍飛舉出戰地政務時期的兩件事情，作為例子。
蔣經國擔任行政院長期間，為鼓勵年輕人下鄉服務，特地寫了一封信給馬祖某國中林姓教師，不久，民國六十四年，馬防部司令官為了奉承上意，指示文教科「破格」提拔這位教師擔任校長。當時曹常順擔任督學，他認為林姓教師連教育學分都沒修，不具升任校長的資格，可是，在層層長官的壓力下，被迫簽了這件人事任命案，隨後他馬上辭官回學校教書。
另外，曹常順任職縣黨部書記期間，秘書長趙奠夏下令將文教科長陳嘉和調職，出任北竿中山國中校長，陳嘉和忿而辭官離開馬祖。不久後，在一次縣府人評會中，趙奠夏指示縣政府「通令全國，永不錄用陳嘉和」，當時與會者鴉雀無聲，只有曹常順一人打破沈寂：「我們不能趕盡殺絕，要留給人家一條生路。」
這起事件，不但可以顯現軍管時期軍人當政的霸權心態，相對地肯定了老實厚道的曹常順，內心深處也具備不凡的道德勇氣。
●不善於利用傳播媒體
何劍飛的看法沒錯，曹常順確實只會默默做事，卻不懂得宣傳自己。
其實，金門和馬祖兩縣縣長都比其他各縣市長幸運，手上都握有一份官方報紙。相對於金門日報來說，陳水在的消息、照片幾乎每天不斷，甚至一天有七、八則之多，社論和報導都明顯配合縣長的施政及談話。這並不是金門日報特別「厚愛」陳水在，可以斷定的是，陳水在比較瞭解傳媒對於政治人物的重要性，而對金門日報有絕對的掌控能力。
明眼人可以看得出來，馬祖日報跟縣長之間經常是各說各話，配合不佳；甚至馬報在社論和報導上，不時向縣長建言、施壓，久而久之，政府施政不免因為缺乏良好的宣傳及溝通管道，而與縣民漸行漸遠了。馬祖日報不能發揮包裝縣長、宣揚縣府政績的功能，錯在曹常順不懂得如何利用傳媒。曹常順是馬報的發行人， 可惜他手中縱有屠龍刀、倚天劍，卻不能虎虎生風、斬妖降敵，著實令旁觀者心急不已。
曹常順默默做事，不善宣傳的人格特質，從一次馬報記者在福沃碼頭「追掉」縣長的事件可茲說明。有一回，曹常順赴台參加會議，記者林長青得知消息，趕往碼頭採訪，不料卻晚了一步，眼看縣長已經搭上快艇，破浪而去。這就是曹常順的行事風格，他不懂得主動告知馬報，讓民眾知道他時時刻刻為縣民奔走效命。
林長青望著揚長而去的快艇，徒然擲筆三嘆，縣長走了，新聞沒了，可是馬報明天照常出刊，縣長的新聞從缺，最後吃虧的還是曹常順自己。
●最標準的幕僚長人選
曹常順對部屬寬厚有餘，威望不足，也是他主持縣政的致命傷。
一位不願具名的縣府主管被問及：「縣長上任四年以來，是否有處分過任何人？」，他遲疑了一陣子後回答：「好像沒有！」
經過多方打探，終於得知曹縣長曾經「處分」過人事室主任劉逢吉。由於劉逢吉多次開會無故不到，曹常順盛怒之下要求幕僚簽請處分，後來公文到了縣長那邊，卻批示為「書面糾正」，被處分者根本不痛不癢。
●原來「縣長之怒」不過爾爾
此外，曹常順對於本刊去年底公布的民意調查，一直耿耿於懷，並曾經為此在縣府訓話及縣議會答詢時，數度落淚、哽咽。
民調認為曹常順「沒有魄力」，是否冤枉了他呢？
或許併校案這種「茲事體大」的問題，曹常順舉棋不定，姑且不算「沒魄力」。可是，以北竿計程車收費問題為例，原先從機場到白沙只收一百五十元，後來在道路修好，從機場到中沃口卻漲價為兩百元。經由縣議員反應，曹常順指示建設局派員赴北竿與業者「協商」後，至今不了了之。曹常順凡事希望面面俱到、事緩則圓，為了不使業者「一人哭」，最後卻落得縣民「一路哭」，因此難免被人責怪「連小事都不能定奪」了。
曹常順「處事細密」是他的優點，但是做為縣長這樣的職務，反而因為事必躬親，成為最大缺點。從併校案一連串的過程來說，曹常順最主要的工作是依據民意調查的結果，以及他對教育的專業知識，做「下決心」的工作即可。可是，由於他太細心，連併校案問卷調查的設計，都要親自主持會議。他擔任縣長期間，主持太多沒有必要、沒有效率、沒有結論的會議，消耗了他自己和別人太多時間，最後該他做決定的時候，卻無法交出漂亮的成績單。
一位不願具名的縣府主管對曹縣長的評價是：為人忠厚、心思細密，經常比部屬考慮還多，是「最標準的幕僚長」人選。
如今，曹常順的民調滿意度低迷，許多人都認為，並非他辦事不力，或人品欠佳，真正的原因是：曹常順極可能是「被放錯位置的人」。
●應調整政治演出身段
假設時光倒退，重回四月六日。
曹常順接到電話趕往北竿機場，發現群眾拉著「曹常順縣長下台」的抗議布條，群情激憤，他二話不說，現場借來一條寫著「抗議」的黃色頭巾，帶領抗議群眾高喊幾聲口號，這時候，情勢馬上逆轉，不但有心設計曹常順者，暗中徒呼負負，並且北竿民眾也會因而對他刮目相看。
當然，時光不可能倒退，曹常順數十年養成的性格也不會一夕突變，而從「溫良恭儉讓」的傳統讀書人，改變成為通權達變的狡猾政客。
四年來，民眾對他的滿意度開高走低，來自民間的掌聲少、責難多，卻苦思無法突破，這就是他日前考慮急流勇退，不如歸去的主要原因。
或許，他的從政之路並非已經走到盡頭，只是到了應該轉彎的時候。曹常順的任期還有一年多，不論是否決定參選連任，將來馬祖歷史對他的評價，仍有向上加碼的空間。因此，今後要怎樣強化個人施政魄力，如何調整政治演出身段，來挽回流失已久的民心，曹常順縣長還有一段艱苦的長路要走。
(馬祖通訊第39期／1996年9月11日／文：劉家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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