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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宏文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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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時間 : 2022-04-06 13:10:4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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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梅花釵】 --閱讀人次 : 1165

(一)麻將

梅花釵不是婦女戴的髮簪,而是人名,五零年代在北竿無人不曉。

梅花釵生得高大體面,他不是橋仔人,卻長年住在橋仔。夏天他穿襯衫長褲,冬天則是大衣圍巾,比起一般漁民的短褲、汗衫與破棉襖,他的穿著講究多了。那時他經常往來於橋仔、塘岐,走著走著,軍車駛過看到,都會自動載他一程。老一輩北竿人都說梅花釵「有身分、有頭面」,年輕時曾經是「骹遛仔(遊手好閒)」;然而,也有一些人在他背後指指點,不時冒出「土匪」、「流亡人」等字眼。

梅花釵有時不經意聽到,總是笑笑,從不辯解也不追究,以至於鄉里人都覺得他神祕、嚴肅,特別在不說話的時候,隱隱透出一股歷盡滄桑的江湖味。他有妻女在南竿、卻隻身一人住在橋仔,沒有人敢去探問。

有一次,梅花釵跟友人在塘岐艋寮打麻將。開打沒幾圈,突然衝進幾個警員,喝令他們不要動,連人帶牌押到派出所。當時島上禁賭,牌九、牽猴(賭骰子)、拍麻雀一律禁絕,公務員抓到立刻開革,民眾罰款、關禁閉。「梅花釵」被罰六百元,那可不是小數目,民國50年代,公務員月薪不過六、七百元。

梅花釵捺過手印,漫不經心地踱到到隔壁所長室。所長姓姚,一看是「梅花釵」立刻迎出來。

梅花釵面帶笑容,緩緩地說:「你欲罰我錢?」
姚所長:「釵釵叔,我也沒法的,政務大隊總款(這樣)規定。」
梅花釵:「總款吧!你現在食公家飯,我也莫為難你。你幫我繳這六百元,再借我四百,湊成一千,如何?」
姚所長:「釵釵叔,你莫講笑!」
梅花釵收起笑容,兩眼直視姚所長:「我是講真的。」
姚所長心裡一凜,立刻改口:「釵釵叔,此事就到這裡,你走吧!」

梅花釵領了另三人,揚長而去。

(二)鹹露

梅花釵讀書名叫林芝芳,小名釵釵,民國七年出生在長樂梅花鎮。他父親與許多梅花漁人一樣,從農曆九月開始,每年都駛船到北竿橋仔,打楸掛網捕蝦皮,一直到隔年端午過後,才會回到梅花。

民國初年,連江、長樂一帶漁村,醫療落後,生死大事多靠神鬼定奪。釵釵上有一兄一姐,皆不幸夭折。鄉人相信,孩子若未及長大,其後出生的稱「罕仔」,也不好養。男孩要取命格較輕的女名,戴耳墜,才不致被陰鬼奪去。

釵釵出生那年,母親尚在連續喪子的悲痛中,幾近崩潰,已經無力哺養這個初生嬰兒。於是,父親只得從北竿返回,在梅花購置一艘「艋艚」,雇了五個夥計,魚汛雖無外頭山好,至少就近照顧「罕仔」,保住林氏一門香火。

釵釵逐漸長大,父母因兄姊逝去的愧疚,對他倍加呵護。他從小喜交朋友,好出頭,讀了三年私塾,能識字、打算盤,特別嚮往《三國演義》、《封神榜》、《兒女英雄傳》的俠義世界。

蝦皮季節一到,父親的艋寮每天都要「煠(汆燙)蝦鮮」,新鮮的蝦皮鹽煮後曬成乾蝦米。煠蝦鮮的鹽水滋味鮮美,反覆煮幾輪,湯汁收濃,變成赭紅色的「鹹滷」。左右鄰居聞香而來,跟艋寮主人討一大碗公回去,可直接沾豆腐、油條配番薯飯,也可醃帶魚、蝦蛄,那是鮮香無比的至美之味。

因為需求者眾,父親便讓十二歲的釵釵分鹹滷。他持一把鐵瓢,有模有樣,一邊喝斥大家排隊,一邊往桶裡掏鹹滷,一家一碗,直到分完為止。那時,有個八、九歲的女孩,持一空碗,好不容易輪到她時,鹹滷已經見底,女孩幾乎哭出來。釵釵知道她住上村,名喚「碧霞」,父親早亡,一家五、六口靠寡母幫艋寮挑水過活。釵釵進屋與母親商量,把自家留下的鹹滷分一碗給她,隨手抓一把鹹帶柳、兩尾風乾帶魚,讓女孩攜回。

還有一次,有位高個男孩,人稱「懸哥」,仗著是他們家遠親,分過一輪後,又持碗再來。釵釵怒問:「你伓是分過了?怎講復來(怎麼又來)?」不等懸哥回話,一把奪過碗公,扔在地上,嘩啦一聲裂成碎片。懸哥一把揪住釵釵,兩人扭打,他父親聞聲奔出,看明白之後,說了句:「做歹快一時,做好食一世!」回屋拿只碗公盛滿鹹滷,交給氣呼呼的懸哥,賠不是讓他回家。

釵釵十五歲已有大人模樣,喉結突出,唇上一抹青髭,父親便讓他登船,協助拉網,從蝦鮮堆中挑出銀亮的帶魚、掙扎的海鰻,還有尾巴帶毒刺、狀若面盆的魟魚。颳風勃暴不出海,父親教他織網、結繩、製斗、做楸。

他那時年輕氣盛,也會跟狐群狗黨像一群蒼蠅,在外飲酒冶遊,尋釁滋事。可能是與生俱來,也可能是閱讀章回小說的潛移默化;少年時,在老家分鹹滷展露的脾性,一直延續到後來的交遊與處世的判斷中。尤其是海上佈網、漁鹽買賣、難免利益瓜葛,紛爭迭起。鄉里都知道釵釵這號人物,經他出面,事情便頭尾分明,梳理出當事雙方都可接納的選擇。

(三)土匪

民國三十年前後,紅軍起義的風潮在鄉間鬧得如火如荼,日本仔更從海陸夾擊;土匪、偽軍、叛軍,你來我往,各類消息一日數變,陸地海上皆不得安寧。釵釵父親擔心艋艚被劫,索性撤回漁網,讓五名夥計回家,靜待局勢明朗。

那時,釵釵經常在半暝三更,特別是雲霧瀰漫的凌晨,萬籟俱寂,他會聽到船櫓拖過石板路的「嘎嘎」聲響,經常有意無意在他家門口盤桓一陣。他知道,是那批狐群狗黨喚他出海的暗號。他們以保安為名組織船隊,桅杆時而掛太陽旗、時而掛五星旗,有時也會升起南京政府的黃旗。他們聲稱「做餉」強行收稅,也打劫外國貨輪與本地商船;他們需要軍火、糧草與養家活口的銀元。

釵釵沒有加入鄉里人稱「土匪」的海上劫掠。他那時新婚,父親說梅花局勢險峻,他們家有艋艚與艋寮,被劃歸地主資本家,百年大厝遲早會被鬥爭充公。父親讓釵釵去外頭山,他說:「那邊無日本仔騷擾,也無紅軍威脅,更可逃避拉夫徵兵的風險。」他已年邁,要釵釵往北竿投靠族親,「做艋、討小海」,掙碗飯總是有的。

民國三十二年,釵釵攜妻子與襁褓中的女兒,落腳橋仔。他很快在鄭水哥的源昇號當上夥計,夏天醃鰛鯷,冬天醃帶魚,錨纜載到泉州、福州、溫州。船行海上,為求順遂無阻,不免要向海上勢力繳納「餉錢」。有時,他也受雇「做大艋」的漁家,老本行打蝦皮,生活雖然艱難,朝來夕去,日子還算平順。

如此三年,海那邊突然傳出日本戰敗的消息,駐在坂里的幾個日本兵倉皇搭小艇離去。釵釵以為太平日子近了,不久就可回梅花老家。那天,與往常一樣,錨纜盛滿蝦皮、鹹魚,還有三桶海鹽藏在艙底,桶內都是海鹽包覆的鴉片土。船從橋仔大澳開航,剛過進嶼,一艘鐵殼船靠近;不想,跳上船收餉錢的卻是多年不見的兒時玩伴,名喚「闊嘴」。闊嘴說,他現在任游擊隊小隊長,突擊紅軍,也會潛入梅花探消息、收情報。闊嘴還說:「你老家已被充公,搬入十幾戶人家,每天雞飛狗跳,一旦生火煮飯,滿屋子烏煙瘴氣。」又說:「你爹娘住在堂屋旁的僻舍,是生是死我亦不知!」

釵釵記得那房僻舍,原是堆放漁具的雜間,他曾在那裏分鹹滷給鄰居,還和懸哥打了一架。他忽然記起,多年以前,那個濃霧瀰漫的深夜,船櫓拖過他家門口,迴盪在石板路上的嘎嘎聲響。

錨纜返回橋仔後,釵釵即告別水哥的源昇號。他把妻女送到南竿,託友人照顧,隨即登上闊嘴的鐵殼船,加入游擊隊。

(四)兵敗

不多久,釵釵集結了二十多人,梅花、安凱、定海都有人加入。他們有的田產被佔、有的親人被害,也有人因為飢荒、逃難,寄望在游擊隊找到出路。闊嘴表弟「小姚」原在福州讀中學,嚮往外邊世界,也跟著他們上山下海。釵釵念他年紀最輕,跟著跋山涉水,擔心他夜間受涼,特別送他一床毛毯。

游擊隊隸屬長樂人林滄圃麾下,他們一方面配合國民黨軍隊,突襲沿海紅軍部隊;另一方面也在海上「做餉」,他們需要籌集糧餉給養隊員,也需要武器彈藥維持火力。那時釵釵對手下嚴厲約法,其一決不搶劫陸上民眾;其二決不取人性命;其三決不搶劫一空。他們只敢在黃岐、筱埕、定海一帶出沒,一則熟悉此地水域,若失敗可水遁逃往外頭山;在則此地人對他陌生,來去自如少牽掛。

一日夜晚,月色希微,鐵殼船悄悄駛近離北竿最近的北茭半島,釵釵帶三人登岸,鐵殼船迅速離開。天亮後,釵釵一行到北茭漁村探查,他們假裝魚販來此批購魚貨,暗中觀察哪裡有紅軍駐紮?兵力如何?彈藥庫在哪裡?順便記下地形地貌。

行走間,突然一女子從臨街一間矮房衝出,一面大喊:「釵釵哥,你安是釵釵哥?」
釵釵大驚,心想行跡敗露,正要轉身逃遁,女子已追上,拉住他:「我是碧霞,你伓記了?我是梅花碧霞啊!」
釵釵定睛一看,果然是當年討鹹滷的瘦小女孩,輪廓依稀幼時模樣,現在已長成黝黑粗壯的婦人了。
釵釵問:「你怎會著此塊(此地)?」
碧霞:「我嬭是此塊人,她主意,把我嫁給表親。」碧霞又說:「我倪囝都生兩只了!」
釵釵攀答幾句,擔心久留出事,掏幾張「紅雞角」紙鈔塞給碧霞,同時婉拒碧霞盛情邀約,藉口鄰村有朋友等著,匆匆離開北茭村。

此時,疲弱的國民黨軍隊一路從南平、順昌而下,已不足威脅日漸坐大的共黨勢力。游擊隊與紅軍正面交鋒,無異以卵擊石。在筱埕的一次偷襲中,闊嘴受傷被捕,當街槍斃,那艘鐵殼船也被紅軍炸沉。釵釵且戰且走,游擊隊弟兄倒的倒,逃的逃。年輕的小姚心思浮動,釵釵看得清楚,他知道,自己正領著這幫兄弟往絕路行去。

一晚,他在筱埕海邊一間廢棄艋寮,集合剩下的六名隊員。他拿出隨身所有盤纏,十三塊「光番(銀元)」攤在桌上,口氣緩慢冷靜,有若交代後事:「我帶大家出來這幾年,博死搏命,對不住大家,現在是決斷時候了。」他指一指光番,繼續說:「我儷長這侈(只剩這麼多),大家齊分,有聚有散,各人顧自己吧!」他見眾人不動,又說:「這款吧!我先拿蜀塊,長下(剩下),汝各儂就好分了!」釵釵取其中一塊,環視眾人:「有日子在,儂家一定會再見面!」眾人不語。

屋外海風呼嘯,茅草屋頂匹啪作響,釵釵推門而出,瞬間即被黑暗吞沒。

(五)碧霞

民國三十八年初,福州與附近鄉鎮已被紅軍盤據,五星旗四處飄揚,有人急著雇船往外逃難,有人因為思鄉情切,趕著從外地返家,兵馬倥傯,情勢非常混亂。黃岐、筱埕、安凱、定海的街市與鄉間,到處張貼布告,重金懸賞,捉拿土匪、特務,惡霸,以及「與人民為敵」的反革命份子。釵釵霍然看到,自己的名字也在榜上,就在安海人陳逸民旁邊。

八月以後,連江、長樂及沿海多數島嶼已被共產黨控制,國民黨軍隊退至台灣。金門、馬祖隔海與內地火炮對峙,海路斷絕,國共雙方嚴密監控進出港大小船隻。這時,釵釵意會到自己已經無路可走。他與所有熟識之人失去聯絡,更不敢回梅花老家。他晝伏夜出,有如喪家之犬在荒山野外躲躲藏藏,餓了偷番藷,倦了睏破廟。

一天,路過筱埕,空氣中一股熟悉的氣味,他知道那是漁民在「煠蝦鮮」,腦裡突然閃過一個身影,「碧霞!我怎講都無想到碧霞?」有如暗夜行船遠遠望見岸上的風燈,他頓時振奮起來,隨即又覺無比沮喪,他問自己:「這樣會否害了碧霞?」「碧霞會否密報我?」

釵釵思前顧後,還是不由自主往北茭行去,在毫無希望的絕境中,碧霞是他僅有的機會。他走了兩天兩夜,黃昏時候終於看到山下的漁村,許多舢舨、艋艚泊在港灣,一如他幼年在梅花所見。他躲在嶺上樹叢內,直到深夜才摸索下山。當門伊呀打開,碧霞瞪大眼睛,驚訝地說不出話來。

釵釵很快描述狀況,問碧霞:「你會麻煩嗎?若不方便,我此刻就走。」
碧霞說:「釵釵哥,你勿說者話,你可塓(躲)此所。」
釵釵以他這兩年闖蕩的經驗,立刻說:「塓你厝儥使(不行),遲快會給人捌傳(知道)。」
碧霞想了一下:「我山頂有蜀間草寮,你可塓許所(那裏)。」
「會使(可以)!」釵釵鬆一口氣。
碧霞說:「你今晡(晚)先住我厝,明旦再帶你去草寮。」
「儥使,我儥使住你厝!明旦起早,你到山嶺樹林討(找)我。」釵釵說罷,不等碧霞回話,立即推門而出,消失在黑暗之中。

次日,碧霞與釵釵在嶺上會面,她帶釵釵尋到山坳。草寮已經半倒,堆滿曬乾的茅草,藏在草堆中非常隱密。釵釵解開隨身包袱,全身放鬆躺在草垛上。碧霞一眼看到破布纏繞的兩支手槍,有些驚懼,釵釵不語。碧霞定一下神,像什麼都沒有看到,隨即說,這處是她丈夫家柴埕,她平日來此割柴,曝乾後挑下山賣給商家,多出的就堆在草寮存放。碧霞說:「這裡偏僻,除了自己,平常不會有人來。」
釵釵這才想起,昨晚似乎沒有看到碧霞丈夫。
碧霞嘆口氣:「我命儥(不)好,丈夫前兩年出海,做風勃暴,船沉了,就總款沒轉來(不再回來)。」釵釵不知如何安慰,兩人不響。

此後,碧霞每隔一、兩日,藉著上山割柴,幫釵釵送飯送菜,同時暗地安排釵釵逃出北茭的船隻。釵釵見碧霞的生活並不好過,除了割柴賣錢,她與當年在梅花的母親一樣,幫艋寮挑水,哺養兩個小孩。釵釵只恨自身難保,無力幫碧霞一分。他甚至動念,就此留下與碧霞度過餘生。但他知道,如此只會害了碧霞,也無言面對此刻尚在馬祖等待的妻女。

民國三十九年初,年後不久,碧霞終於等到了機會。趁著搖舢舨到附近島礁討沰的機會,她把船泊到北茭半島一處隱密的海灣,巨大的礁岩遮蔽一切動靜,除了浪花,甚麼都看不見。碧霞找出以前丈夫捕魚用的舊櫓、桅杆、鉤篙、還有兩張替代帆布的草蓆。那晚颳小北風,順風行船,個把鐘頭就可駛抵對面的北竿島。

釵釵上了舢舨,他知道這是碧霞丈夫的遺物。小船沒有編號,即使消失也沒有人知道。他看一眼岸上的碧霞,「大恩不言謝」,朝碧霞點點頭,撐篙頂住礁岩,船很快往外海盪去。暗夜漆黑,海風呼嘯,他知道碧霞仍在大海另一端觀望;他定定神,專心把穩帆繩,以櫓當舵,穩穩往北竿划去。

(六)飄零

天剛破曉,北竿島隱隱在望,天氣寒冷,薄霧輕繞,島上的漁人尚未出海。釵釵熟悉這片水域,他知道此時靠近北竿本島,必然引發守軍機槍掃射。他將舢舨搖向下目(高登),除了討沰的大坵人,那裏尚無部隊。

登岸後,他找了一些枯枝乾草,學大坵人在危難時燃火求援。果然,北竿部隊看到狼煙,派一班士兵,雇了一艘艋艚往下目一探究竟。駛船的漁人一眼認出他,忙說:「是釵釵啊!你何時轉回?」一面告訴搶口對準釵釵的班兵:「他是釵釵,我們自己人!」班兵不敢大意,仍然押著他返回橋仔,送到壁山的團部。

團長姓朱,盤問非常仔細。釵釵據實以告,從跑錨纜、做大艋,一路提及尚在橋仔的東家舊識;到一起出生入死的游擊隊戰友,包括:戍守在白犬的王調勳、林滄圃、黃玉樹、陳逸民等長官,一一道來,如數家珍。朱姓團長仍不相信,釵釵從行囊中取出一把駁殼(二十發手槍)、一把左輪,對朱團長說:「你去查查看,這兩把槍是國民黨的,還是共產黨的?」

次日,朱團長將釵釵連同兩支手槍押到南竿見指揮官。他們聯絡海保部隊,也傳了橋仔幾名證人,終於釋放釵釵。

期間閩北工作處曾與他聯繫,試探回歸部隊的可能。釵釵已厭倦鎮日提心吊膽、生死未卜、搶口下討生活的日子。他回到橋仔,昔日的東家水哥已經過世,源昇號也因兩岸隔絕,錨纜生意徹底崩解。

他以年輕時的漁事技藝,教漁民結繩、做斗、綁萩、繫網,與幾名友人合夥做艋,也受雇船家擔任老(舟代)(船老大)。閒暇,他喜歡待在梅花同鄉中醫師元泉先生家裡,喝茶聊天,唱唱閩曲。有時也會在艋寮開講,內容都是《三國演義》《封神榜》之類的俠義故事。那時,橋仔人盛傳,釵釵在游擊隊期間,曾牽一艘鹽船到橋仔,他拿一百包鹽請好友「麻面寶俤」變賣處裡,其中八十包給釵釵在南竿的妻女,寶俤得二十包。每到年節,寶俤都請釵釵來家裡共度,除了一敘兄弟之情,也感念釵釵當年的贈鹽與信任。

有好幾年時間,軍方對釵釵仍不放心,暗地監控他的日常,看他是否與對岸聯繫,或派人套他口實,查證他是否對岸的眼線;以致他極少談及加入游擊隊的往事,也幾乎不與住紮在白犬的海保部隊來往,即便連當年手下小姚轉入海保,他亦不知。

民國四十三年,海保部隊整編,多位昔日的戰友退下,成為馬祖最基層的公職人員,有村幹事、教師、警員、小學校長與鄉長。釵釵仍一如往昔,一介平民遊走鄉間,打打小牌,喝喝老酒。有人見釵釵窘迫,送上五百一千,他也不拒絕;有人擦肩而過,形同陌路,他亦不以為意。

民國六十年代,釵釵遷居台灣,也與馬祖斷了聯繫。只知他落腳基隆,曾熱心介紹海保部隊一位琴師,參與馬祖同鄉會組織的閩劇團,回馬公演亦不見他的身影。其後就只剩下「梅花釵」的名號,偶而從老一輩馬祖人的交談中流出。

至於,他當年為何沒有與妻女同住?有否與留在北茭的碧霞聯繫?沒有人知道。

(全文完)

【梅花釵】

(一)

梅花釵不是婦女戴的髮簪,而是人名,五零年代在北竿無人不曉。

梅花釵生得高大體面,他不是橋仔人,卻長年住在橋仔。夏天他穿襯衫長褲,冬天則是大衣圍巾,比起一般漁民的短褲、汗衫與破棉襖,他的穿著講究多了。那時他經常往來於...

劉宏文發佈於 2022年4月5日 星期二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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