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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亦農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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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時間 : 2011-06-11 18:15:3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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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松嫂 --閱讀人次 : 1913

 打從有記憶開始,我就喊她「金松嫂」;而村裡的人,不管老少都叫她「金松嫂」。至於她真正的名字,似乎沒有人知道,而她的丈夫———金松,我卻從來沒見過,因為他早就死了。

 金松是陳家的長子,另有三個弟弟,家裡窮,除了幾塊薄地種些地瓜;只能討些海產補助家計。為此,他的爹娘在他還小的時候,就到內陸偏遠的山村抱來一個小女娃作他的媳婦,那就是金松嫂。

 金松嫂剛來到村裡時,還是個六、七歲的小丫頭,長得又醜又黑,除了常哭泣,整天難得說一句話,起初大家以為她不適應新環境,還讚她老實聽話,誰知以後她的話也始終不多;教她做的事也老做不好,漸漸地發覺她竟是個傻丫頭。從此,她的命運墮入另一個世界———悲苦。

 貧窮的陳家,日子很不好過,四個男孩都跟金松嫂差不多年紀,只會在野地及海濱追逐玩耍,要不就捉弄這個童養媳,其他什麼事也不會。而金松嫂卻有做不完的家務;且吃不飽穿不暖,挨罵挨打是常態。如此熬了幾年,生活上卻也習慣了。她還是那樣子:話不多、問一句答一句,事情也是從不主動去做,一定要有人指使,就因為有點傻氣,村人常有意無意的戲弄她,甚至欺負她;而她頂多只會板著臉罵兩句,很少動怒。慢慢地,隨著她的成長,人們開始接納她,進而同情她。

 據老一輩的村民說:金松嫂大約在十七、八歲就跟金松圓房。也就在這一年,島上突然霍亂大流行,在毫無醫藥的僻鄉,更是一發不可收拾。每個村子都有大量死亡;金松及他的娘親就在幾天內被奪走生命。金松嫂也從此成了寡婦。

 寡婦,在舊時的大家庭是沒有地位的。尤其沒有生育,既無夫可從;又無子可恃,是非常悲慘的。而金松嫂又笨拙、又醜陋,更是可憐。

 孤懸在海陬的小島,原即平靜且落後,人們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男的漁、女的耕,生活總在艱困中挨著。有一天,島上突然來了大批軍人;而且散駐在島上各處。善良而無知的居民,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,也不知道怎麼去應付,而軍人比百姓還多,語言、生活習慣也完全不同,尤其是島上有限的資源,就更不夠分配了,於是這小島在一夕之間起了大變化,有正面的;卻也有負面的。

 原本沒沒無聞的小島,卻變成戰爭的前哨;安詳的漁村充滿了戰鬥氣息。新的知識,新的文化潮湧而至。於是民智也漸漸打開,一切都在改變。但是對金松嫂來說,似乎沒有受到什麼影響,她還是辛勤的過她的日子;與妯娌們共同持家:養豬、耕種、幫助處理漁獲,為那個大家庭終年忙碌。她既不懂什麼人生規劃,對未來也不存有任何希望;只求能有碗飯吃,足以溫飽就好。她平淡的人生,就像她偶爾歇息時,總愛坐在屋前的簷下看地上的日影移動,無聲息的,慢慢地,每日週而復始。

 俗語有道:「一切都是命,萬般不由人」在蓋棺之前,的確不應對其下定論。在一年的夏天裡,某日金松嫂耕作完工,已是夕陽西斜,口渴難耐的她在山下經過一處營房邊,像往常一樣,她又轉進在營後方的廚房向「老伙夫」要水喝,那伙夫約五十來歲,頭已微禿,但皮膚白亮,平時不多話;卻愛跟金松嫂開玩笑,村人背地裡都用方言叫他「伙夫巴」。他終日都埋首在廚房裡幹活,那廚房不大,還兼具了儲藏室及他的臥房,那天他清理好餐具後就順便洗了澡,僅穿條內褲坐在床沿抽菸,這時金松嫂突然闖了進來,可嚇 了一跳。她自行走到水桶邊,拿起瓢子就往嘴裡灌,老伙夫見她飢渴的模樣,便想到晚餐還剩下的兩個饅頭,遞了一個給她,她也不顧形像的一屁股坐在老伙夫的床上啃了起來,兩人一站一坐,咫尺相對,老伙夫看著看著,突然上前一把抱住她,並把她壓在床上,金松嫂雖然亟力掙扎,但實在無法從一個大男人懷裡脫身。況且十多年的孀居生活,她受盡煎熬,自有生理上的需要;而眼前光著身子的男人,她剛才都看在眼裡,多少有點心動,也就半推半就的完成那檔好事,好的事情有一就會有二,約莫半年光景,金松嫂的肚子明顯的隆起,紙包不住火,全村子為之嘩然。其實眼尖的村人早就在暗地裡指指點點,只是傻呼呼的金松嫂完全不知道後果。

 這種有失顏面事,為陳家帶來非常大的困擾,寡居的媳婦竟然懷孕要生子,要去要留都為難,老伙夫是個窮光蛋;又在軍中,不可能會娶她。最後經親友們商議,讓她搬離家門,在鄰居借屋居住,生活上還是照常回家協理家務以度日。而老伙夫在孩子尚未出生前,早就隨著部隊調防一去無蹤。

 金松嫂生的是個女娃,待孩子慢慢長大時,發現竟也是低智商,沉默寡言,不易跟別人互動;連國民小學都無法畢業。到二十幾歲,大家都擔心她怎麼嫁人,因為金松嫂已漸老去,她可是她的唯一依靠,沒想到姻緣天注定,後來竟有位父母雙亡,雖有一眼弱視的殘疾,但卻上進,有正當工作的男子,願意入贅,村裡的鄉親都替金松嫂高興,希望她的後半輩子能有好日子過。

 隨著時光的流逝,陳家也變了許多:當家的陳老頭過世後,幾個兄弟也分了家,各立門戶,有的還出土離鄉遠遷他地。金松嫂忙了一輩子則什麼也沒分到,還好有女婿撫養。如此好景約過了年把,女兒懷孕要生產了,一家人又都高興的期盼著新生命的到來。

 在家鄉有句俗話形容女人生產的風險:「女人生子,半邊腳踩在棺材裡」。在窮僻的鄉間,生產完全靠老產婆的經驗,遇有危險只能束手。蒼天不仁,金松嫂的女兒竟在生產喪了命,胎兒也不保。這場招贅的美事也就此匆匆結束。這就是命,人世間總是充滿太多的無奈。

 悲慘的金松嫂完全失去了依恃;無屋可居,無田可種,無親可投;只能到各個村子幫人耕些地,挑點糞的打零工;以及窮親戚、窮鄰里間的接濟,勉強度日。如此撐了幾年,沒想到政府竟創設老人安養機構,金松嫂的條件正符合規定,真乃天無絕人之路,竟然絕處又逢生。

 離開家鄉已數十年,聽說金松嫂還健在。屈指算來,她應該已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了。這次趁返鄉修祖墳之便,特地到那所養老院看看金松嫂,她已齒脫視茫,髮白背弓,業已不相識。經與她攀談,回憶往事與村裡人物,她始有點記憶,傻傻的笑了。

 金松嫂的一生令人憐憫,也教人起感慨;每個人都是一條命,有的人是終身享盡榮華富貴,不識疾苦二字;有的卻命如螻蟻,一生貧困,老天何其不公!

 金松嫂已風燭殘年,歲月隨時會為她的一生劃下句點,只是,還有幾人記得她呢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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